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还威胁上了。
“你不能见死不救。”勇气像阵风飘远,音量低了,力气弱了,双腿一软,蹲下来呜呜咽咽。
成功无力地闭了闭眼。也许这也是一种缘份,飞机误点碰上这尊神,难得上趟夜班,也碰上。“说吧,单惟一,你得的是啥病?”
单惟一觉得自己得了癌症,胃癌!
恶心、呕吐、腹胀、食欲不振,上腹隐隐地疼。起初不在意,以为忍一忍就过去了。没想到最近发作得密了起来,今晚实在撑不过去。她上网查了下,发觉自己的症状与胃癌非常吻合,整个人都傻了。“网上说,长期心理状态不佳,压抑、孤单、思念、人际关系紧张、生闷气等,都能曾加得胃癌的危险性。我现在的状态就是这样的。”
成功揉着额头,耐着性子听完。他的胃又是一阵痉挛,猛咽了两口口水,脚尖抖了抖:“嗯,听着是有几分道理。那么,网上没告诉你下一步怎么医治?”
“有,手术治疗、化学治疗、放射治疗、中医治疗、综合治疗!”单惟一一五一十地背诵。
“你选哪一种?”成功慢悠悠地站起身。
单惟一瞪大两眼,以为自己听错了,这事不应该医生拿主张吗?“我听医生的!”
“谁让你来找我的?”成功上前一步,凑近单惟一的脸。她大概也是加了一夜的班,眼底下方黑黑的,一脸蜡黄。身上穿着检修工的蓝制服,左侧心口向上印着四个字:四季空调。他翻出模糊的记忆,上次她似乎是说她在办公室做小妹的,又跳槽了?
单惟一怯怯地往后缩:“急诊室护士说医生刚出门,让我自己去喊,我追过去,看到一个白影”
成功打了个响指,明白了。她并不知道他是谁,当然,她更不会记得她曾泼了他一身的雪碧。
“医生,我很严重吗?”单惟一紧张起来:“要不要通知我家人?”
“你住在哪?”成功脱下白大褂,从抽屉里拿出手包。
“走十分钟就到了。就是因为近,我才来这看病。其实这儿收费挺贵的。”
成功把工作了一夜的空调关掉,打开窗户。东方微微发白,晨风穿过树梢吹进室内,淡淡的清凉。楼下法国梧桐树枝叶繁茂,叶片毛茸茸的,好像压着一层薄薄的雾霭,叶子上的纹路都清晰可辨。
如此晴好的清晨,如此清洁的空气,他应该已经回到家,洗好吃好,躺在床上补眠。可是这个单惟一却把一切都扰乱了。有一股细细的恼火,顺着脊梁,慢慢地爬上他的脑门。
“医生,你为什么不说话?”这样的寂静,给单惟一不安的心又添了一层恐慌。
成功左手拿起一支圆珠笔,他转过身,看着单惟一:“你和谁一起住?”
“我哥不让我和人合租,我就一个人。”
成功不动声色:“哦,这样啊!我听了你的叙述,觉得我们可以给你换一种治疗方式,不需要住院,也不需要花很多钱,但需要你好好地配合。”
单惟一就差弯腰作揖了:“好,好,只要能治我的病,怎样我都配合。”
“煮粥会吗?”
单惟一愕然地张大嘴巴。
“我们去你的住所。我们都必须好好地吃个早餐,然后才有力气面对生活中出现的意外。吃完,我给你写药方。哦,你不要有丝毫担心,我是个医生,医德不算高,但还是有的。天都亮了,你可以把门开着。有什么,对外叫一声。”
单惟一脸一红:“我不是不信任医生”只是为什么要去她家?
“我姓成。”
“谢谢成医生。”
“我一饿,思维就紊乱,不能正确地诊断你的病。如果你觉得为难,我也理解,你改天再来!”成功“啪”地一声扔下笔,迷人地一笑,做了个送客的手势。
“不不为难,一点都不的。”单惟一声音越来越小,笑得讨好又小心。
“我都是为你好!”
单惟一感激不尽地笑笑。
确实不远,出了医院大门,经过一家小超市和一家水果鲜花店,拐进巷子里,进了一个没有名字的小区。几幢上了年纪的公寓,墙角冒了一簇簇青苔,绿茵茵的。原先刷的墙漆早没了颜色,一块白,一块黑,像老人脸上长的色斑。
“我住在三楼!”单惟一回了下头,她不确定成功是不是真的要上去。
成功点头,让她继续领路。
单惟一躬着身上楼,肩胛骨把衣服都撑得突出来,从背后看,像个发育不良的高中女生。生活有这么艰难?成功蹙起了眉头。
门一开,成功先舒适地深吸了一口气。单惟一虽然很傻很天真,但是个勤快的女子。三四十平米的小公寓,收拾得有模有样,每一块区域都各尽其能。粗陋的家具搭配一些简单的小布艺,一下子就多了点别致的情趣。
让成功感到惊奇的是,小阳台上栽了几盆植物,不是花,不是草,而是蔬菜。每盆都用细细的竹枝搭成架子,藤蔓攀附而上。一盆是小番茄,红红的果子挂满枝头。中间的盆是丝瓜,嫩黄的花朵挤着。一盆是黄瓜,青色的瓜身上缀着隔夜的露珠,在晨光里,青翠欲滴。
咕咚,成功羞耻地听到自己咽口水的声音。
他朝厨房看了一眼,单惟一正趴在水池边忙碌。犹豫就是一秒钟的事,他随手摘下一根黄瓜,用口袋中的手绢擦了擦。他相信,这绝对是有机食品,露水是沾了尘埃,但不代表自来水就有多干净。何况人在饿得要晕厥时,是不会考虑太多的。
“你摘黄瓜了?”单惟一把电饭锅插上电,甩着两手从厨房出来,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。
成功看看咬了一半的黄瓜,说实话,味道比超市买的是好一点。“嗯!”他没否认,罪证在手上呢!
单惟一心痛地跑上前,摸摸瓜藤,都快哭了:“它们还没长大。”
“长大后,你准备用来制作标本?”
“不是。”
成功“哦”了一声,两口解决了剩下的黄瓜:“那你就假装它现在已经很大了,反正命运是一样的。”
“不一样的。”单惟一较真地把眼瞪得溜圆:“我试种了几次才成功,我要记录它长大的过程,拍下照片,发到我的微博上。”
成功用一种崭新的目光打量单惟一:“你原来还是个微博控。”
单惟一小小的耳朵通红通红,小脸上难得地闪烁着自信的光辉:“我还不太会玩。”
“你喜欢农艺?”成功缓缓地把视线挪向小番茄,看上去也不错的样子。
单惟一仿佛遇到了知音,激动得讲话都发抖了:“嗯,我最爱看央视七套的农艺节目,里面有讲果树的栽培、蔬菜的种植夏天的时候,葡萄累累地挂着,隔着屏幕,都能闻到那种甜香。苹果成熟时,一颗颗,红彤彤的,我情不自禁地会咽口水,还有草莓、梨、山楂,漫山遍野,看过去,真的好美,让人想画画、想唱歌”
砰!厨房里突地传来一声巨响。
成功看看单惟一,单惟一捂着嘴巴,一脸惊惧。
下一秒,成功就往厨房跑。微波炉的门开着,从里到外,蛋壳,蛋液,爆得到处都是。
“你在微波炉里煮鸡蛋?”成功问。
“我想单吃粥没营养,就煮了鸡蛋。本来想煎的,但我不能冷落你太久,图省事,就”
“你简直是无药可救。”成功暴跳如雷,挥着手臂高声咆哮。蛋壳受热就会膨胀、爆炸,这是件非常危险的事。这么简单的常识,白痴都懂的。
单惟一扶着门框,面如死灰:“我病得已经这么严重了?”
“是的,病入膏肓,神仙都无回天之术。”成功咬牙切齿。
单惟一定定地看着他,然后,眼皮坚强地眨了几眨,整个人一软,晕倒在地上。
这个早晨注定是混乱的,所以时光流动得有点缓慢。
他们又回到了急诊室。
成功沮丧地看看角落里一脸灰白的单惟一,坐姿笔直,双膝并拢,紧绷的表情下面隐藏着强撑的坚强。她应该能察觉到他的注视,但她不回应。在她那本不太厚、词汇也不丰富的人生字典里,他该列入“坏人”这类。
“你缺德不缺德呀,人家一个慢性胃炎硬被你说成胃癌,瞧,吓成那样。”忙碌了一夜的急诊医生递上两个药袋,难得抓到成功的尾巴,趁机揶揄一把。
成功恨恨地咬牙:“别质疑我的水准,我可什么都没说。”
“呃,那成理事是做了一次雷锋?哈,说个笑话给你听,有一女人上厕所,蹲下后发现没手纸了,正着急时,从挡板的下面塞过来两张纸。她一慌,问道:谁。对面一男人回道:雷锋!”
“去,去,你多久没刷牙了,这么臭!”成功给了急诊医生一拳,乐了。
急诊医生收拾收拾下班回家,成功领着单惟一出来。他让她照着药袋上的说明吃药,不能多吃也不能漏吃。然后,她朝大门方向走去,他去停车场。两人背道而驰、渐行渐远。
当成功把车开出来,出大门时,发觉单惟一倚着路边的一棵大树,头仰着,眼紧闭。早晨的阳光零落地从树梢间照下来,她的脸一半儿明一半儿暗。她仿佛在深吸早晨清洁的空气,又仿佛在感慨自己绝境逢生。
这时,成功应该脚下油门一踩,车“嗖”地一下从她面前驶过。但是,那脚像不听使唤了。成功握着方向盘的双手紧了松,松了紧,最后,关了引擎,推门下车。从道德上讲,他欠她几句解释。
于是,当单惟一睁开眼,面对的又是成功这张放大的俊容。她条件反射地抱住了树。
她的眼角湿湿的,来不及躲藏的泪珠挂在睫毛上。
成功怔了下,疯了,他居然有种莫名的罪恶感:“那个我和你讲,我并不是故意吓你的,因为我的胃也不好,你讲的症状我都清楚。我是想等吃早饭时,好好地给你讲解”那种烦躁、无力的感觉又上来了,怎么听着都像诡辩:“就是这样吧!这种胃药呢,疼得不行的时候吃两颗。但,是药就三分毒,我不建议你吃药,尽量调整饮食。胃病是慢性的,没有良药能彻底治愈,食疗最佳。你吃饭不定时?”
单惟一松开树干,双手背在身后,目光落在自己的脚尖上:“现在是空调的销售旺季,售后服务部最忙,又是送货,又是安装、维修,单子多成了山,走路都要小跑”
“那就把饭钱直接给省了?”和单惟一讲话,成功不知觉就要拨高音量。
“我想好好地做一份工作,在一个地方待久一点。不耕耘哪有收获。北京这么热,如果工作再失去,日子就更难熬了。”
“这种白痴样的工作有什么好珍惜的,到哪找不到。”吼完,成功立刻就后悔了,他佯装咳了几声,把火气处理成温和:“男人才在外打拼,姑娘家还是离父母近点比较好,方便有个照顾。”
“哪份工作不辛苦呢,成医生胃不好,不也在坚持上夜班。”
成功笑了,这个单惟一反将他一军,心情奇特地好了,胃仿佛也不那么疼了。冤家确实宜解不宜结。“是啊,是啊,都不容易。去书店买本养胃的食谱,有时间就照着做做。下次有病要来医院检查,上网是没用的。不然,你不是病死的,是给自己吓死的。”
“谢谢成医生。”卸去心头大石,单惟一不那么惊慌失措、战战兢兢,小脸上露出这个年纪该有的灿烂笑意,如羞答答的迎春花徐徐绽放。
成功一路愉快地飞车回家。
成功自己在外有公寓,成老夫人嚷嚷着家里太清静,要求成功一周里有一两天住在家里。成老夫人在图书馆工作,现在是半退休状态,以养花、练瑜伽来充实生活。原先,成功家和卓明在一个胡同里。因为成夫人和成玮都不喜欢四合院,成书记便把家搬到一幢哥特式的带院子的别墅。别墅有点年纪,解放前,是一位德国的传教士住,那人是园艺爱好者,花圃侍弄得很有特色,每个季节,都是不同的风景。文革时,这里奇迹般地一点都遭没受到毁坏。这花圃让欧灿很羡慕,不止一次向卓明念叨也想换个环境。卓明喜欢四合院,现在更有喜欢的理由。帆帆太小,屋里屋外的,撒开小腿跑,要是有个楼梯,多危险。这一说,欧灿以后就没再提过这话。她是聪明人,懂得适可而止。
家里有客人,还是贵客。只有贵客,成夫人才会热情地领着参观她的花圃,并作详细的讲解。
“这是刘阿姨,这是她的女儿尚佳,在英国读心理学硕士,回国休暑假。”木槿树下,成夫人喊住了成功。
大太阳天,树叶纹丝不动。成功眼前金星直冒,他勉强站了一会儿,礼貌地寒暄几句,便进屋了。
“脸色平时不是这样的,有个紧急手术,忙了一夜,太累了!”成夫人说道。
“嗯嗯,年纪是不小,但还是蛮帅的。佳佳,你觉得呢?”刘阿姨问。
成功甩掉脚上的皮鞋,拧了拧眉,噔噔上楼。洗了个澡,不想胃的事了,先睡觉。眼刚闭上,阿姨敲门,让他休息下就下楼陪客人。
不过半小时,成夫人亲自上来催了。“年轻人,一宿两宿的不睡,有什么大不了。”
成功是孝顺孩子,从不让成夫人为难,换了身家居装就下楼了。表面上温文尔雅、知书达礼,内心里其实已是怒火熊熊。他成功什么时候沦落成换季产品、需要大促销了?
坐在他对面的尚佳,谈不上漂亮,也谈不上丑,扔人群里一会儿半会淹没不了,但也不会浮太久。如果硬要找优点,就是自我感觉还不错。从进屋,尖下巴一直抬着,眼角吊着,看什么都满不在乎的样。
“我还养了盆兰花,在花房。”没坐多久,成夫人找了个借口,拉着刘阿姨闪人。
成功失笑,他妈妈是韩剧看多了,把生活演绎成了戏剧。一只手端茶杯,一只手臂搭在沙发背上,双腿叠起,用细节性很强的目光打量着尚佳。他到要看她的心理承受能力有多强。
开始,尚佳挺沉得住气,但不一会儿,先是耳朵红了,然后是脖颈,再是整张脸,最后,手脚僵硬,尖下巴耷拉下来。“妈妈说是来看望一个朋友,我并不知她的用意。”
成功鼓励地笑了笑,把果盘往尚佳面前推了推。狗屁心理学,原来也就这么点本事。
“或许我们年龄是相当、家境也差不多,我承认,你长得也超出我的想象,但是我不能接受你是一位妇产医生。”可能情绪波动太大,尚佳的音量有点尖。“我不是要求你一定是位处男,可是你对女人身体的熟悉比我还多,我觉得这太荒唐、太可怕。你是基于什么目的选修妇产科的?”
成功放下茶杯,不以为然地勾勾嘴角:“当然是为了多看女人呀!”
“你”尚佳腾地站起来:“你原来这么无耻。”
“抱歉,我真的不高尚。但和我一起也有好处,最起码看妇科病,不需要花钱。要不考虑下?”
“你才得妇科病。”尚佳羞恼得胀红了脸,眼睛眨个不停,拎起包包,愤怒中,都找不着门。
成功礼貌地起身为她引路。“英国的天气不太好,住得惯吗?”名字叫尚佳,人一点也不上佳。
尚佳视他如空气,高昂着头。
成功双手插入裤袋,慵懒地耸了耸肩:“我听说国内十万纨绔子弟养活了国外百所野鸡大学,有这回事吗?”
尚佳牙齿咬得咯咯直响,她回过头:“你以为你又是个什么东西,恶心、猥亵,心怀不轨!”
成功温柔地用食指压住她的嘴唇:“淑女是不能骂人的,嗯?” 真是无趣,一挑衅,就蹦成了个球。
尚佳拂开他的手,不顾形象地对着草坪吐了几口水,扭身直跑,仿佛身后是洪水猛兽。
成功眯起眼,看了看天上的烈日。强光刺得眼睛睁不开,他低下头,适应了好一会儿,才看清脚边是一株盛开的芍药,硕大的花瓣里,有只蜜蜂。蜜蜂探头探脑,顺着花蕊转了一圈,停着不动了。
成功捏起蜜蜂,朝空中一甩。蜜蜂拍拍翅膀,飞到空中,又缓缓落入花蕊。笨!成功骂了句,回屋吹冷气。
没有达到预期目的,成夫人心情很不好。“真的很般配,两个人都是医生,年龄相当,有共同语言,两家人又熟悉,多好呀!”
成功委屈道:“妈,你要给我找,也得找个好的,她看上去都没妈漂亮。”
成夫人宠溺又无奈地笑了:“知道了,你的事我再也不管。”
成功给了妈妈一个大大的拥抱:“不就找个媳妇吗,包我身上。”
午休也没休好。医院来电话,那颗星说痛,叫唤得看护害怕起来,让成功赶快回医院看看。
成功没好气地回道:“她再叫就给她注射安静剂。”
看护呵呵陪着笑:“成理事,你还是来一趟吧!”
成功骂骂咧咧地起床。路上,不知是不是尚佳的话触动了他心底的什么,他真的想了下为什么选择做妇产科医生的理由。理由并不伟大,就是他爱挑战,爱做常人不敢做的事,不走寻常路,还要走得非常精彩。从手术室出来,或者是安抚了一位羞臊的病人后,会有一点成就感,但有时,也会有沉重的无力感。
尚佳的话代表了大部分女人的心理,一个男人比她自己还了解自己的身体,真的非常可怕。时代发展到现在,满大街可以张贴披着白纱的胴体,网站上随时可见裸露的图片,但女子对自己的身体还是严守密防,这是她们最后的底线。她们只愿与亲密的人分享。生病是一件无奈的事,如果对方是位女性医生,她们会适然些。
他的医术再高明,她们能理智地说服自己忍受羞涩,但如果做男友,得有一颗多强壮的心脏。
成功说不清前前后后换过几位女友了,也曾有过令他动过结婚念头的,但最后撤军的不是他,而是她们。在医生的眼里,病人应该没有性别,这些道理,她们懂。但道理从来都是只讲给别人听的。
有一个曾经建议成功转做行政,他们家有这个资源,也能找到平台,成功也有能力。
成功笑嘻嘻地问:宝贝儿,你觉得我很让你丢脸吗?
不是,我就觉得你现在是大材小用。
如果我坚持,你就没办法继续喜欢我了?
为什么要坚持,难道你非得做这个才能活下去?
对!成功回答得非常肯定。
甜蜜的约会,结果两人不欢而散,再也没有联系,相见亦如路人。
成功常想起一句话:龙生龙,凤生凤,老鼠的儿子会打洞。成书记的儿子应该就是英武、刚健的少将,如卓绍华。成功这样,在他人眼中,简直就是一另类。仿佛放着阳关大道不走,去挤那独木桥。
成功偏偏就是不信邪,他就要做个另类,哪怕是个败类。
换好衣服走进病房,花团锦簇,成功呛了一鼻子花香,板着个脸,拎了两只花蓝朝外一扔,严厉斥道:“空气混浊成这样,这里到底是病房还是舞台?”
那颗星的助理呵呵陪着笑:“不好意思,我们只是想给病房添点色彩!”
“酒店色彩丰富,要不换个房间?”
助理头一埋,摸摸鼻子,不再敢吭声了。
成功又把窗户打开,等花香淡了点,才过去给那颗星检查了一番,伤口非常好,各项指标也正常。成功冷冷笑了下,低下头,朝那颗星笑得很邪魅:“女士,现在药品的回扣率是不低,但我们医院这方面抓得很好,药品质量都是达标的。这个止痛棒应该没问题。其实你不叫,我们都知道母亲生产的过程是艰辛而又伟大的。”
星大气都不敢出,没有化妆的素颜红一块白一块。
两个孩子表现不错,一人一只婴儿篮,睡得香香的。“我以为你已经有足够自信的资本!”
星合上眼帘,战栗的眼睫泄漏了她心底的情绪。
“成医生,到底怎么回事?”看护随着成功走出病房。
“这不是母凭子贵吗,在向老公撒娇邀宠呢!”
看护做了个醒悟的神情,随即鄙夷地哼了声:“真会作!”
成功大笑,作,本来就是她的工作。
今天没有专家门诊,成功手上就那颗星一个病人,住院部里转了一圈,和同事们打了声招呼,成功去了中药房。药剂师配了当归、黄芪还有雪莲,另外加了一点薄荷叶,磨成粉末,做成药丸,方便服用。成功又要了点珍珠粉外敷。
“给谁用,女朋友?”药剂师问。
成功小心地装进口袋:“要是女朋友,我哪里舍得让她晒成那样,再事后补救。我会买一堆的化妆品,砌墙似的也把她给砌白了。谢啦!”
成功看了下时间,这个时候去军区大院,吕姨正好做晚饭,他可以和小帆帆玩一会儿,再吃完晚饭回家。不知吕姨今晚会做什么。有道杏仁豆腐,是吕姨的一绝,很久没吃到了,今天要暗示下。
他按下电梯,准备去地下停车场,眼睛随意一瞟,就瞧见前面走廊上,单惟一手里捧着个袋子,经过一个门,朝里看一眼,头扭得挺灵活。
成功站着没动。
门诊楼下午不是很忙碌,走廊里人流稀少,浓重的消毒水味在上空飘来荡去。成功很好奇单惟一要找的人是谁。
当!电梯门在身后开了,一对男女从里面出来,成功往旁边让了让。女子惨白的脸色,男子内疚的样,成功一瞧就是刚做过人流手术的。单惟一下意识地朝这边看过来,突然,她像撞见鬼似的,扭身钻进了旁边的洗手间内。
成功捏着下巴,玩味地朝洗手间走过去。
五分钟不到,洗手间里探出一个头,紧张地两边看看,俨然惊吓过度后自我宽慰地拍拍心口。
成功咳了一声。
“成医生,这么巧,我正要找你。”单惟一欢喜地叫起来。
“你到这里找我?”成功兴趣盎然地指指女洗手间上方贴着的一个女子头像。
单惟一呵呵笑。笑的时候,目光偷偷瞟着走廊的出口处,。
“遇见熟人了?”不是成功聪明,单惟一的脸就是个中文显示屏,什么都明明白白写着。
单惟一慌乱地点了下头:“我先去了急诊室的办公室,说找成医生,他们说医院里陈医生多了去,问我找哪位。我也形容不出来,就一间间地找。呵!”不自然地皱了皱鼻子。
“想去我办公室参观参观?”
单惟一急忙摇头:“不是,我就是来向成医生道声谢。我听你的话今天去书城买了食谱,下午我做了糯米麦粥,上面说补肠胃、强气力、养心神、敛虚汗。我做多了,顺便给你捎了点。这样,你晚上加班胃就不会疼了。我还摘了番茄和黄瓜,做餐后水果。”
成功似笑非笑地看着她怀中的袋子:“你抱着它刚才去了哪?”
单惟一回头看看,“啊”地瞪大眼睛:“我我包得很严的”
成功无语问苍天,苍天亦无语。
他将她领到供病人吹风的一个大露台,上面有石桌,还有几张石凳。袋子撕开,露出两只保鲜盒,一个里面装着黄瓜、番茄,一个装的是粥。粥熬得很稠,还别具匠心地撒了层黑芝麻,做成一个枫叶形。
胃饥渴地抽了下。成功默然看着桌上的保鲜盒,他不知自己是吃还是不吃!
“你很怕那个熟人?”最后,他选择了漠视。
单惟一十指绞着,神情纠结。她的脸色比早晨好了点,清瘦的面颊泛着粉色,原来她有一个美丽秀挺的鼻梁、一对秀气的耳朵。
“她是我上个部门的经理。她交给我一项工作,我搞砸了。”
哦,是那个和别的男人出去约会的经理,成功想起刚才那女子惨白的面容,嘴角邪邪地弯起。果真出来玩,总是要还的。
“我代她去参加产品订货会。那时,我刚到那个部门,做些倒茶、影印的工作,对工作什么都不了解。临时赶去订货会,准备仓促,客户们要求我介绍一些情况,我回答不上来。回来后,总经理没多说,把她降了职。”
英明的领导!“她觉得你向总经理告了状,于是把你排挤出那个部门?”
单惟一苦涩地叹了口气:“总经理长什么样,我都不知,怎么告状?她是嫌弃我没用,坏了她的事。”
“那是她自作自受,你应该理直气壮地与她对视,刚才躲什么?”成功恨铁不成钢地说道。
单惟一好半天没说话。“和她一起的那个男人不是她老公,我怕她难堪。”
“你简直是自作多情。”成功又气上了。
“我也是保护自己,要是有什么风声传出去,她会更恨我。”
“你没有嘴吗,不会反驳,不会据理力争!你太懦弱。其实这就是一个好机会,用手机拍下来,好好整她一把。”成功把石桌捶得咚咚直响。
单惟一倒是非常平静:“强悍不是背后搞小动作、玩心机,要靠真本事。在没有强悍的资格前,我必须懦弱。适者才能生存。”
是生存而不是生活。
成功仿佛看到面前一株被风雪压垮的松树,在寒风中默默忍耐着。它知道冬天终究过去,春天就要来到。此刻的一切,都是暂时的。他的天空下四季如春,没有经历过严寒酷暑。他无法理解这样卑微的人生,但他却不能不敬佩。天才是少数,受命运偏爱的是少数,春风得意的是少数,余下的大多数,都是平凡又普通。平凡而又普通的人生又能谱写出什么华丽篇章!
“这么辛苦为什么呢?”他动容地问道。她的春天又是什么样的画面?
单惟一双眸一亮:“我辛苦并快乐着。”
“快乐的理由是什么?”
这个问题,单惟一守口如瓶,任成功怎么诱哄,她都不说。
“下次再受气的时候,别憋着,骂出来。”成功骨子里的好为人师又冒了出来。
单惟一笑,羞羞的。
“我教你!在纸上写上那个给你气受的人的名字,对着骂:操他妈的!”
单惟一把脸别开,嘴巴抿得紧紧的。
“这个方法很灵。来,跟着我念——操他妈的!”成功催眠道。
单惟一声如蚊蝇。
“骂人不要这样温柔,得凶狠、狰狞,带着杀气。操他妈的。”他模拟了一遍,接着,他又用不同的方言、语言连着骂了十二遍“操他妈的”。
“成医生,你真的很渊博!”单惟一对成功崇拜得五体投地。
成功自豪地撸撸头发,他没告诉单惟一,他不止会说十二种“操他妈的”,他还会说十二种“我喜欢你”。
在英文里,喜欢是like,爱是love,都是以l开头,以e结尾,都有想与对方亲近的意思,但真正的含义却相差很多。喜欢,很容易、很简单,而爱,很难。
成功说过很多次“我喜欢你”,但“我爱你”这三个字,他从未对任何人说过。如果有一天,他爱上了某个人,那么他会说出这三个字,只用地地道道的北京话,不让她猜。
但是她在哪呢?
“成医生,你的手机响了!”单惟一的提醒打断他的沉思。
宁檬!成功看着这个名字,薄唇撇了下。不是刻意,在上海分开后,他们一直没有联系,彼此都忙吧!他转身走到了露台的另一侧。单惟一没有打扰他,把保鲜盒装回袋子,她知道成医生不会吃这些的。她自嘲地吐了下舌头,悄然离开。
给成功打这通电话,宁檬差点把手机给捏烂了。辗转反侧,寻寻觅觅,不得不承认自己是贼心不死。成功这样的男人,不是过个村换个店就能遇到的。见识过成功的魅力,其他的男人根本无法入眼,不谈厮守百年了。所以宁檬即使明知前路艰险,还是说服自己又一次逆流而上。
成功虽然没说爱她,可是也没说不爱她呀!机会在于把握,不适合等候。有多少人的爱情之路是一马平川?婚姻都是苦尽甘来。
夏夜天黑得慢,约会定在七点。宁檬没让成功来接,自己打车过去的。刚下过一场雨,街道干净透亮。雨后的晚霞照在路面上,使街道明亮得有些耀眼。穿过马路的时候,宁檬看见成功正推开餐厅那扇有些厚重的木门,背影很有型、挺拨、潇洒。
宁檬的心怦然加速,掌心都出了汗。
餐厅是成功选的,小资情调浓郁,到处是绿色的植物,藤蔓攀爬。天花板上有七种颜色的灯,灯光流溢,光束温柔荡漾。气氛安静,背景总是经典音乐。流行音乐让人浮躁,经典音乐却有助于洗涤心灵。空气里可以闻到茶和饭菜缭绕的香味,就餐的人浅浅微笑、轻声交谈。
“最近怎样?”成功替宁檬拉开椅子,礼貌斯文得像初次见面。
宁檬脑海里一片慌乱,这样的成功让她不知如何招架。“就那样吧!你呢?”她掩饰地接过服务生递来的菜单,假装很认真地看着。一缕头发落在肩前,她用食指缠来绕去。
“木瓜炖鱼翅,椒盐对虾,刺身拼盘”成功点了一堆生猛海鲜,朝宁檬笑笑:“我也老样子!”
宁檬心里面堆积了许多问题,一时不知从何说起,脱口而出的是:“我想换个工作。”
这个念头在宁檬脑中盘亘了有些日子。她和小艾、诸航同样学的计算机专业,小艾现在在驰骋美工部很受重用,前几天又涨薪水了,诸航就更别提了。她也是被公司以计算机人才招聘进去的,刚开始,还沾点专业的光。后来,不知在哪个场合发了光,被公关部经理看中,把她要了过去。公关部的工作,说起来很光鲜,与客户接洽,酬劳不低,奖金不少,其实吃的就是青春饭,卖的就是姿容、口才、酒量。不知道喝醉过多少次,吐得不像个人样,在餐厅的洗手间,看着镜中头发散乱、眼神迷离的女人,自己都被吓着了。有些不老实的客户,还得集中精力,用微笑化干戈,斗智斗勇。
专业一天天生疏,脸色日渐憔悴,青春慢慢流逝,心疲累不堪,不用别人提醒,宁檬自己也觉得恐慌。她想要一份受人尊重的工作,一份稳定的收入,在北京有一个保障。
“哦,想去哪里,需要我帮忙吗?”成功问道。
宁檬看着成功,目光温和,表情真挚,不像是敷衍,但,这不是她想要的。如果是朋友,不该问问为什么要换工作,现在的工作做得不开心吗,有没有有受什么委屈。他没有问,什么都没有,可能以为她给他打电话,就是想找他帮这个忙,而他很给她面子。
“不用,我自己会留意的。”宁檬勉强一笑。
“别太小看我,这点人脉我还是有的。该利用时就利用。”成功挤了挤眼:“哦,这个,你交给那只猪,治晒伤的药。”成功从口袋里掏出中药包。
“你干吗不自己给她?”
“不想见,太丑!叮嘱她别懒,不然没有效果。”
宁檬感到心尖有点发凉,不禁妒忌起诸航来。从前,成功也是这样揶揄她、调侃她、捉弄她。什么时候起,成功对她的态度变得这么正经了。正经的成功,就像穿了套厚重的盔甲,再锐利的矛,都戳不穿他的心。
吃海鲜配红酒,因为成功要开车,只倒了一点,给宁檬倒了半杯。菜一道道上来,富丽堂皇地摆了,看着就是很好吃的样。成功热情周到地替宁檬布菜、倒酒。当宁檬被芥茉辣出眼泪时,他忙不迭地递纸巾,问长问短。席间,他说趣闻,逗宁檬笑。
音乐似有若无,美酒醇正芬芳,对面的男人赏心悦目,宁檬的心却像抓不住似的,一个劲地下沉,不知沉向哪个深渊。
真的没有那个命吗?宁檬眼看着窗外来来往往的男女,觉得上帝只造男人和女人,不是让他们做伴侣,而是做主仆。不然怎么会无力地认为,自己的幸福与快乐掌控在另一个人手中。
期待很久的一顿饭,结果吃得寡然无味。埋单出来,成功说晚上要值夜班,得回医院看看。宁檬到嘴边的“去哪里坐坐”的话,一点一点又咽回肚中。
成功把车停在小区门口,他走路送宁檬到公寓楼下。两个人静静地走,挨得很近,宁檬能触碰到成功的衣袖,闻得见他身上隐隐的药水味。
宁檬又搬了一次家,现在的家是精装修的单身公寓,设施齐全,宁檬又花了心思布置了一番,她还想买只可爱的吉娃娃。小艾来参观过,说:我觉得你是准备单身到老,你瞧瞧,这屋子哪个地方需要个男人。
宁檬呆住——这是某个玛雅预言?
“上去吧!”成功向她伸出手去,露出一个普度众生的微笑。他的手放在她的头顶上,轻轻拍了拍。
这一刻,宁檬鼓起了全部的勇气:“同事从马来西亚给我带了点咖啡,很不错。”
他们站在一棵高大的梧桐树下,茂密的梧桐叶遮住了灯光与星光。尽管黑,但他们彼此看得见。她眼中闪动的情感,他可以完完全全看得清。是的,她想要表达的情意都在里面。透过黑漆漆的夜,他能读出来。
她的呼吸悄悄乱了。
“下次好不好,病人在等呢!”成功没动,只是嗓音沙哑了。
“嗯,路上开车小心!”宁檬都不敢再看成功,狼狈地逃进了电梯。
电梯缓慢上行,她听到自己的心跳有多快,她知道成功还站在楼下,会等到她房间的灯亮起,才会离去。他总是这么温柔、体贴。温柔,如同一张网,将她牢牢圈住。可是,他的温柔却不愿只属于她。
宁檬捂住脸想,我都干了些什么啊,没留半点儿后退的余地,下一次,如果他不打电话来,她该找什么理由再找他呢?
小艾打来了电话,她没接。小艾又转拨座机,声音幸福满怀。“宁檬,帮我出个主意,我婚礼找谁来证婚。马总行吗,他是我最敬重的人。可是不太好意思开口,他可是大忙人。如果让猪去说,他大概不会推辞的。猪今天发了张照片给我,她和她儿子去游乐场了。看着看着,我也想生个娃哈哈!”
宁檬闭上眼,她听不见,听见了也笑不出来。为什么别人的幸福那么容易,她的却这么难?
一阵风穿室而过,星光被乌云遮住,雨,又淅淅沥沥地下了起来。
妈的!成功对着天空低咒了一句。每一次说谎,他都会这样。
宁檬房间的灯亮了,橙黄色的,阳台外面有一个铁制的花篮,里面长着兰草。他知道那是塑料的,一年四季,碧绿得失真。
他觉得今晚的自己有点残忍,和宁檬戏来戏去这么久,人家当了真,他却在装傻,这非常不厚道。但是怎敢不装傻,这一上去,就不再是游戏。不是游戏,那他怎么定位她,他没想好。男欢女爱,没有法律规定必须要结婚。他在宁檬眼中看到的是,她期待的不只是爱,而是婚姻。这个,他现在给不了她。给不了,就必须摆正态度!
只是宁檬羞惭的样,看着让他有点心疼。成功又骂了一句。
为了证明自己没有说谎,成功真的把车开回了医院。急诊大楼前停了辆警车,成功熟视无睹。现在的马路杀手特别多,每天都有车祸发生。脑外科与骨科的病房,人满为患。
从停车场出来,他想着去一趟办公室,看看单惟一的那个经理今天的人流手术是谁做的,再问问当时的情况。
电梯从顶楼下来,等了很久,两个警察从里面出来,负责总务的副院长陪着,三人的脸色都很沉重。
“出什么事了?”成功颔首。
副院长叹了口气:“晚饭时间,档案室失窃了。”
医院的档案室不同于别的档案室,纯粹就是存放资料,谈不上秘密。小偷跑错地了?
“没有,他应该预先采好点的,并没有乱翻,只取走了他想要的东西。”其中一个警察看出成功的疑惑,说道。
“他想要什么?”成功纳闷。
“前年十月你们妇产科的档案资料。”副院长回道。
成功吃了一惊,他仔细地想了想,前年十月没有什么特别的病人,也没发生医疗事故、纠纷什么的。“他要那些东西干什么?”
“我们也很想知道。”警察说道。
副院长随警察过去做笔录,成功转身直奔顶楼档案室。档案室内,两个管理员面面相觑地站着,显然也没回过神来。
成功走进去,果真只有妇产科前年十月的资料柜大敞着,柜门没有锁,管理员工作做得细致,标签写得非常清晰,要想找到很方便。
唯一损坏的是门锁。
“不像是偷鸡摸狗的小毛贼,你瞧这门锁,仿佛是专业工具撬的,都没什么损伤。警察说了地上没有脚印,也没留下指纹。不会是国际大盗吧?”管理员蹲下来,端详着。
“你谍战剧看多啦,国际大盗跑这偷一堆废纸?我觉得是个神经病,成理事,你说对吗?”另一个管理员看向成功。
成功没有说话,前年十月有什么特别的事发生吗,他能想起来的,就是帆帆是前年十月出生的。